·13……冬夜
两个人散完了步，时间也差不多了。
临别之际，苏万有些担心的看着黎簇：“最近郑义有没有来找你麻烦啊。”
黎簇倒催他进去：“你放心吧，上次路小北给我打的那一架，够吓他个十天半月的了。”
苏万笑了笑：“好。那明天见。”
黎簇回答：“嗯。”
苏万的回来，给黎簇有些阴郁的生活带来了几分阳光。
还让他开心的一件事，就是他跟路小北的交流越来越自然。
不太有一开始那种紧张的感觉了。
黎簇回家的时候，也就刚到十点。
黎簇倒没想到会这么早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，他干脆起身。
有的时候一个人看看月亮也是蛮好的。
但他却看到了更意外的风景。
路小北，一个人坐在楼下的椅子上，也静静地看着那被一层薄雾盖住的月亮。
黎簇挺惊讶的，又不觉得有违和感。
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居然把路小北跟孤独感联系在一起，只是觉得每次自己遇到他的时候，他好像除了跟表弟以外，就是自己一个人。
黎簇想了想，还是下了楼。
晚上还是挺冷的，看路小北也就套了件冲锋衣，黎簇又多拿了一件棉夹克。
路小北确实挺冷的。
他也觉得自己大晚上应该脑子出了毛病，才会到黎簇家门口来坐着看月亮。
他觉得自己无事可做了。
刚才网吧里，他遇到万事了。
万事不再是原来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，路小北能感受到他现在的成熟和担当。
还有漠然。
路小北叹了口气。
万事的眼神陌生的让他以为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，只有自己陷入陈旧的过去里出不来。
泥沙灌喉一般的生涩和疼痛，一点点的拉扯脆弱的神经，把路小北精心经营的安然无恙的假象撕扯的只剩下残败的碎片。
昔日好友的目光里，再也不会有熟悉感。
只有敌意。
冰冷的敌意。
路小北把手放在口袋里轻搓，空气里的寒冷分子好像就黏在他手上了一样。
甩不掉，赶不走。
路小北发现自己哈出的气都变成了白色的水雾。
冷。
穿的太少了。
“你穿的太少了。”黎簇把夹克一把朝路小北的身上呼，“路小北，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吗？”
路小北吓得轻轻一颤，黎簇没有看到。
身上多了一份轻薄的厚重感。
“你怎么来了。”路小北垂下头。
“你怎么了。”黎簇坐到他旁边。
“没怎么，就是冷。”路小北把脸缩了缩。
“冷？”黎簇朝路小北靠了靠，发现他身上还真是有点冰。
“草，你这是要成冰箱精了。”黎簇赶紧给他捂好夹克，“你坐这儿那么久都没感觉啊？”
“还好。”路小北不自在的动了动。
黎簇看他脸色也不对，赶紧把人叫起来。
“你别在这儿坐着了，站起来。”黎簇推了推路小北，“起来。”
路小北刚想拒绝，却对上了黎簇满是担忧的眼睛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本来应该拒绝的话到了嘴巴却拐了个弯。
“好。”
黎簇就扶着路小北上了楼。
好在黎簇家里暖气很足。
“你是不是傻，大冬天在那坐那么久。”黎簇把人放下，“等着，我给你倒杯水。”
路小北看着黎簇走来走去忙碌。
黎簇倒了杯水给他。
水温刚好，只有在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时候，有类似电流的麻痹感之外，路小北觉得还算可以接受。
“谢了。”路小北轻声道。
“…”黎簇看着他这一番蜷缩的样子，没由来的心疼。
“冻坏了吧。”黎簇翻箱倒柜才找到了一个插电式的热水袋，递给了路小北。
路小北看了看那热水袋，摇了摇头。
黎簇就收了回来。
两个人相顾无言，却有一同沉默的默契。
“又去网吧了？”黎簇开口道。
“嗯。”路小北总算有些回温，脸色褪去了之前的苍白。
“打比赛？”黎簇这个角度看，路小北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一片阴影，看起来怪乖巧的。
“不是。”路小北回答。
“那你去网吧干嘛？扫雷？”黎簇说着说着就有点想笑。
“不是。”路小北也笑了。
“那你去干嘛。”黎簇圈着手，“义务改造网瘾少年？”
路小北索性不回答了，只是费力的摇摇头。
黎簇收了还想问下去的念头。
“你不会发烧了吧。”黎簇刚想用手探探路小北的温度。
却被路小北一把抓住了即将靠近的手。
黎簇一惊，好像撞在冰山一角上。
路小北这才抬头看他。
眼神里的惶然和悲伤成了漆黑的漩涡，好像要把黎簇清晰的神志都吸进去。
路小北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不大好，又垂下了头，即便他贪恋手上那柔和的温度，他也只能放手。
当他以为意料之内的事情要发生的时候，发生的偏偏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。
黎簇反握住了他仓皇逃离的手。
“到底怎么了？”黎簇直直的看着他，路小北的脸有点发白。
但他只是看着黎簇的手发愣。
黎簇还以为他是在蓄力挣扎，握的更紧了。
皮肤的温度差了那么多，路小北有种自己被黎簇的温暖包围的错觉，有些晕眩的感觉在心脏一触即发，蔓延扩散到全身的血管。
路小北的脸上沾上了几分暖色。
黎簇手中紧握着的力量，让路小北感受到了这么多天辗转反侧难求的踏实感。
但不可多求。
“你…松手。”路小北缓缓道。
黎簇还偏不松了，路小北太冷了。
路小北只能作罢：“遇到了个老朋友，想到以前不太开心的事情，你家那个凳子离我比较近，我就坐下休息一会儿。”
虽然听起来挺牵强的，不过好歹他开口解释了，黎簇这才放开他。
路小北以为自己的浑身不自在是因为黎簇握着自己的手导致的，但现在看来，他又失策了。
黎簇的手拿开后，他反倒更加不自在了。
全身的细胞都好像在叫嚣。
不行。
路小北把手埋在了袖子里。
黎簇冲他甩了个电热水袋。
路小北无奈的笑了：“谢了。”
黎簇点点头：“不谢。”
电热水袋没有黎簇的手暖和。
路小北嘴硬的想。
黎簇坐的觉着有些僵。
他站了起来，看了看时间，一点多了。
黎簇抻了抻腰：“你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一晚？不介意吧。”
路小北一顿：“不…介意。”
“那你睡我爸房间。”黎簇道。
“啊？”路小北抬头看他，之前那些看不透的阴霾已经不见了。
黎簇笑了，打算逗逗他：“我爸老是出差，他那床也没人睡，你睡那儿刚好。而且他床可大了，你算是享福！”
路小北迟疑了几秒：“那你睡你爸那屋吧，我把福气让给你享。”
“噗…”黎簇道，“我开个玩笑。”
路小北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。
黎簇给路小北打了热水，自己洗漱完刚要进屋睡的时候，路小北突然朝他说了声谢谢。
“…谢了。”眼中倒满是真诚。
“没事。你下次如果还有什么心理需求都可以来找我。”黎簇突然贱兮兮的靠近，“哥可以给你开个小灶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小心脏。”
路小北笑着把他往房间里推：“不需要，你赶紧去睡吧。”
黎簇不甘道：“哦！”
黎簇回房以后，路小北脸上的笑容又慢慢黯淡下来。
他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，很矫情。
一个大男人，居然还在夜半故意在别人家门口装忧郁。
他凭什么呢。
让黎簇能这么信任，对他这么好。
可能他人就是这样吧，对谁都一样。
可是我就是会多想。
多想一些对你难以启齿的事情。
路小北叹了口气，想起万事说的那句话。
“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，你自己清楚，迟早有一天，你欠的东西迟早要还回来。”
路小北看着镜子面前的自己，只觉得陌生。
一个逃避世事却仍然一心想要寻求庇护的胆小鬼。
他一直看着自己刚刚被黎簇握着的手，每一根血管的纹络他都要看透了，才停了下来。
像醉了酒。
路小北莫名的烦躁，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捶打洗手台。
窝囊。
今夜，一个在犹豫彷徨失措不知道方向中失眠，一个在担忧思绪万千中为一人祈祷黎明。
以无奈作舟，在一片名为失眠的海里浮浮沉沉，越过波涛汹涌，寻找茫茫无际中尽头的生命。